把这个女人吊起来,我要一刀一刀放掉她的血,用盐腌制,慢慢风干。霍集占对手下人说道。
于是,意奴被拉出去吊了起来,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将她吊在木桩顶端的十字架上。她晃悠着、晃悠着,鲜血顺着身体的线条流到脚尖,滴到地上溅起一个个红色小水洼,水洼像盛开的花朵。
风雨交加的夜晚,闪电划破黑暗照亮惨白面容,快死的女子,气若游丝。她嘴唇微张,发出低微声响。
我没有吃人!我没有吃人!我没有吃人!
你没有吃人么?真的没有吃人么?
没有。
有没有,你心知肚明。
她勉强睁开眼睛,在闪电刺眼的强光里看到像夜晚一样黑的男子抱琴而立,他的脸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黑色面纱里。那薄如蝉翼的面纱,闪电划不破风雨吹不起。
我知道你需要什么?他说。
她嘿嘿冷笑。我需要什么?我什么都不需要。
不,你需要。看着我的眼睛、看着我的眼睛、看着我的眼睛......
情不自禁的,她抬起头盯住那张被面纱罩住的脸,在疑似眼睛存在的地方,两团火焰燃烧着、跳动着。火焰因夜的黑而倍加耀眼。
相信我,我能救你。因为我能懂你。
你是谁。
素琴了梦。 他说着盘腿坐下,就坐在水洼里、坐在她血水流经的下游,一声炸雷后缓缓拨动琴弦,低声吟唱:
你是谁
你在做什么
你究竟想做什么
偌大的世界你只有返身看着自己的眼睛
一切都静止得像一片蒙上了纸的镜子
索性松手
听破碎的响掉进深渊
渐行渐远
渐行渐无
——素琴幻变十八
雷雨停了,闪电撕裂夜的帷幕,天边渐渐现出了黄的光芒。
黄沙遍野。
烈日下,她艰难的向前爬行,饥饿已经让她不能站起,因为不想死,所以只能坚韧而缓慢地向前爬行。她看到不远处的一团黑影。
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她靠近他,听到他嘴里轻微喊出的不是水和食物,而是含香、含香、含香......。她用已经不够清醒的大脑开始所搜索一切关于含香的信息:乾隆皇帝有个妃子叫含香,回人......
她很饿、很饿,饿得发狂,她想吃、好想吃......
人怎么可以吃人呢?吃自己同类的是魔鬼。
你不是魔鬼,怎么知道魔鬼就吃自己的同类?
她仿佛看到了男人翻身坐起,提着酒壶对她笑、和她说话。
酒、酒,她想喝,她渴得发狂。她把嘴对准了他的脖子。
他动了一下,侧过头瞪着她弱弱问了一句:你想干嘛?
我饿、我渴......
你想吃了我?
我不吃,蛇虫鼠蚁狼群也会吃,有分别么?再说,被吃掉的肉身总比腐烂有价值吧?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你的肉身救了我,是你的造化,也是我的造化。
含香被毒死化作蝴蝶,我早就不想活了,你吃吧、吃吧!对了,我身上有把短剑,你可以用它来割肉。
她翻他的身,取出短剑。
我叫波罗尼,是回人们的和卓,你吃了我的肉后若能走出去,定要帮我找到族人,把剑交给我弟弟霍集占,告诉他我很好,不要找我。
好、好、好!
她答应他,然后迫不及待在他脖子上割了道口子,把嘴凑上去吸允。
她喝他的血、吃他的肉,流着泪幻想他们是朋友、幻想他们对酒当歌、幻想沙漠中有个仙侣洞,那是他隐居的地方,那里有翩翩飞舞的白蝶、有镜面一样平静的小湖,湖水会让漂亮的人越洗越漂亮、丑陋的人越洗越丑......
他的血肉给了她力量,她于幻觉中站起,昏昏沉沉走出大漠。
琴声嘎然而止,夜的帷幕再次合上。大雨依旧滂沱。
不,不是这样的,不是这样的!她用尽力气在夜雨中发出最后一声呐喊。
惊雷炸碎了她的呐喊。
你还不愿承认么,善恶的产儿,你还不愿承认在生死攸关的档口,你的魔性战胜了佛性?
不、不、不!
你难道没有看到自己吐出来的生肉和鲜血?你始终不愿承认、始终不愿从幻想的慰藉中醒来,是因为害怕面对自己、害怕良知的谴责吧?
杀了我、杀了我吧!用你撕裂黑暗的琴声和燃烧的眼睛杀了我!
杀了我!
不,意奴,我是来救你的,你所欠下的血债,已经用血偿还。
琴声割断绳索,她摔在地上,那琴声是具有治愈力量的,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一一愈合,不留痕迹。
她站起,慢慢走向他,以质问的语气询问:你是谁?
我不是说过了么,素琴了梦。
我是问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世间存活。
我不能回答你,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以什么样的身份存活。
我对你充满了恐惧。
是的,就连我自己也对自己充满了恐惧。
素琴,虽然你让我清醒、让我看清那一场灾难、让我愈合,但是你的样子、你的气息、你像夜晚一样黑的颜色,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灵,我对你充满了恐惧。
他笑了一下。她感觉他笑了一下。
救命之恩无以为报,就像沙漠里用血肉救活我的男人。我必须远离你们,各自回归吧!
她转身离去。琴声再次响起,火焰在远方飘动着。她知道,那是他的光,是他们的光。
好好活着,是最好的报答。
注:本篇为友素琴了梦而作
——2013、4、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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